那个记忆角落的雾散了开来,我,在巴黎

  在飞机上,我好几次告诉自己,回去了,一切就要恢复平静,不要再像三年前的那次西藏之旅,三年后的我,应该懂得怎样把心送远方带回来。13个钟头以后,飞机落在浦东机场的那一瞬间,我还是发现自己的记忆一下子无法连续也无法重合,仿佛失忆过一次,恍然间站到了国际到达处,过去的10天就像是一场梦。
                 
  那个记忆角落的雾散了开来,我,在巴黎。
                 
  我一直在看到那个导航图,从上海到北方,离开中国,一直往北,到了蒙古,飞过莫斯科,飞过瑞典,然后是巴黎。戴高乐机场的黄昏,停机坪上好几架法航的波音747提醒我,这里是巴黎,始终,我还是无法相信。
                 
  入关,那个法国男人用法语跟我打招呼,然后在我的护照上狠狠地敲了一个黑色的章。这是我第一次来巴黎,从决定到成行,只用了三个星期,我手表上的时间还没有调过来,上海就已经在身后万里之外。
                 
  第一次的巴黎是来转机的,在戴高乐机场呆了4个小时,这个著名的机场已经老了,旧了,登机口不停得在变,广播一直在临时通知我换地方,上去,下来,我要搭法航的飞机去罗马,在巴黎转机,还没有站稳,就这样急急得跟巴黎说了声“回见”。拿出相机对准戴高乐机场的停机坪留下了我在欧洲的第一张相片,我很想知道,机场外的巴黎到底是怎么的容颜。
                 
  7天之后,在渐渐熟悉了欧洲的建筑和气息之后,我开始相信,这里是巴黎,和7天前的那一次转机时经过的地方是同一个。巴黎。
                 
  巴黎是个爱哭的女人,这句话是谁说的?把巴黎比作女人,而且爱哭,既符合欧洲的审美也符合巴黎的天气。从法国的小镇迪绒到巴黎,汽车离巴黎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天空还是乌云密布,大雨侵袭过来,窗外什么都看不到,可这个爱哭的女人定是遇到什么好心情,驶进巴黎市区的时候,已经是蓝蓝天空,太阳公公。
                 
  11月11号是二战停战日,整个巴黎在休假,交通十分畅通。司机却开错了地方,直接把我拉到了巴黎圣母院。这次在欧洲我总能遇到些什么活动,在意大利佛罗伦萨那天,整个佛罗伦萨是个空城,城市里全是防暴警察和我这样无知无畏的旅人,等坐上了车,才看到巨大的罢工游行团体从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汇集到市中心。那天,欧盟的一个重要会议在这个城市举行。在瑞士的铁力士山,去的那天是铁力士山封山,检修缆车的前一天,如果再晚一天,这次在欧洲我就无缘登上这座著名的瑞士雪山,没法看到这辈子见过的最盛大的雪景了。
                 
  在巴黎圣母院,我也遇到了同样的境遇。因为司机开错了地方,所以提早到了巴黎圣母院,走进巴黎圣母院的那刻,这座雄浑的哥特式建筑突然奏起来记忆里充满宗教意味的音乐,钟楼响起了钟声,许多虔诚的人们坐在位置上,听唱诗班的神圣歌声。那天,那刻的巴黎圣母院中正在为二战中死去的人们做弥撒。
  我溶在呼吸都要很小心的神圣宗教气氛里,每次去这些历史斑驳的地方我都会充满想象,想象那时那刻的情景,在圣母院,在凡尔赛宫,在卢浮宫,都在想象着当时的人,在我现在站的这块位置做过些什么事情。在圣母院,我也想,卡西莫多会躲在钟楼的哪个角落里凝望?
                 
  到巴黎的那天我穿了一件在上海买的宝蓝色的七分袖旗袍上装,虽然蕾丝的领口代替了高高的立领,虽然还是穿了洋装裙子和长靴,可在巴黎,这样的中国味道浓得化不开,不远万里把它带来,就是要在巴黎穿上它,在巴黎铁塔与香榭丽舍出现。巴黎那天的天气十分眷顾我,让我穿着这单薄的织锦缎也很合时宜。
                 
  很久以前在一部法国电影里听到这样一句台词“埃菲尔铁塔只是一堆废铁”,我很想看看这堆废铁呈现的到底是怎么的仪态,要让我不远万里来到她脚下。后来我总结出一个词语:灵动。没错,她就是废铁,但一堆废铁可以搭建得那么有生气,那么灵动,那不是经典是什么?她没有死,她每天在说话,她依然那么挺拔苗条,依然那么有美感,她赋予这个城市标志性的灵动。没错,她事实上真的是废铁了,可她是我心目中的气质建筑,特别是在夜里,在塞纳河畔眺望她的身影。
                 
  凯旋门挂着巨大的法国国旗,无数的鲜花堆积在凯旋门下,那是纪念二战的一天,我看到一个花甲老人,在左胸前别着满满一个胸膛的徽章,静静得坐在凯旋门下。战争让他充满荣誉,那天他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会不会是在怀念谁,会不会是在享受战争夺走过的,而今又恢复的恬静?就是这个凯旋门,就是这个拿破仑为了凯旋而建的建筑,就是这个98年法国获得世界杯冠军狂欢过的地方。
                 
  香榭丽舍,无可质疑,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大街。我无法说香榭丽舍是个典雅尊贵的大家闺秀,而上海的陆家嘴就是一夜间成就的暴发户,深远的魅力来自岁月的洗礼,浓郁的文化来自历史的沉积。香榭丽舍这个读起来都芬芳四溢的名字,注定要在我的脑海里留下经典又别样的风情。法国,别样的风情,这风情与我在罗马,在威尼斯,在茵斯布鲁克,在苏黎世见过的完全不同,全因为这条大街的雍容大气,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另一条这样的大街,她在巴黎独此一处,在这个世界上也独此一处。
                 
  深秋的巴黎,我从来无法想象深秋的巴黎是那么馥郁,那么万种风情。我始终觉得深秋或者冬天的欧洲才是最有味道的,当满天的梧桐树叶从你身后飞舞而下,站在香榭丽舍,用刚刚买到的厚实的苏格兰毛尼披肩将自己裹紧,你就成为世界上最最古典的女子,你会发现你的那股子“始终觉得”是多么智慧。
                 
  这个巴黎性感得让人血脉沸腾,又冷艳得让人灰心丧气。
                 
  与joe约好在Lafayette附近见面,joe是我的高中同学,在巴黎留学,我要交给他他妈妈要我帮忙带去的衣服,还有给他买的书。这些东西在我的行李里占了很大的体积,我带着它们走过了意大利,奥地利和瑞士,最后带到了巴黎。我在Lafayette和Opera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我告诉他可以手机联系。没想到的是,整整三个小时我愣是没有在这段大街上找到他。他气喘吁吁得说已经在Lafayette附近转了20圈以上,我在Lafayette和Opera之间不停得走,也没有看到他。最后我举着国际长途加漫游的手机跟他说,找不到,而我必须离开了,明天再试着联系。他也沮丧得跟我说,无能为力了。车缓缓驶了出去,在经过Lafayette附近的一个路口的时候,一个男孩子冲着我坐的大巴士跑了过来,我远远看过去,没想到那就是joe.我们在三个小时最后的三十秒中相聚了。
                 
  塞纳河,那天晚上和joe去坐了塞纳河的游船,joe的学校在塞纳河旁边。在我上海的家附近有一个楼盘叫:塞纳,左岸。我不知道在人们心中的塞纳河是怎么样的河水,左岸又在哪里?我对joe开玩笑说,真没想到会和你一起游塞纳河,真浪费。我们是老同学了,他知道我嘴很臭,没什么好话。
                 
  你是第一个来巴黎看我的人,你在巴黎也只我一个老乡,游一下塞纳河又有怎么了?
                 
  塞纳河,塞纳河,两岸的古朴,瑰丽因为塞纳河水的前进而退去,塞纳河上无数的桥,它们架在塞纳河上数百年了。左岸有圣母院的尖顶,远处有巴黎铁塔的温柔眼睛。为什么上天对巴黎这么眷顾,给了她一个香榭丽舍,还给了她一条塞纳河。
                 
  把书和衣服从箱子里取出来给joe,我便急急坐着车走了,在车窗里看到他还站在原地,手里捧着一大袋东西,我想,此刻我能体会游子的心情。
                 
  第二天,joe很顺利地找到了我,我挑了一条围巾让joe送给我当礼物,我想,每次我围起它,就会想起那个夜里我和joe差点错失的相遇。joe告诉我,那天晚上他拿到东西又看到我急急得走了,心里有难以名状的感受。压制住的乡愁一下子翻滚了上来。人在异乡,还有什么比家里人带去的温暖以及朋友带去的问候更值得人珍惜。
                 
  我送了一个在奥地利买的水晶给joe,并不昂贵,但我希望joe在异乡看到它的时候也能想起我来。我们在卢浮宫告别,joe眼神里的落寞比我多多了,我要搭飞机回家去,而他要一个人继续留在巴黎。我和joe拥抱了一下,对他说保重,我知道他在家里是个衣食无忧的大少爷,而现在却要算计着每分欧元的去向问题。
                 
  高三时候我与joe每晚一起自修,我坐着他的脚踏车回家,隐约感觉着他背上来自另一种性别的陌生气息,后来毕业了,分别,一切淡去。在巴黎,我们又一次相聚,临走与joe轻轻拥抱,那年少时的青涩暧昧情绪已荡然无存,在我心里留着的是我对他醇正的友情。谈到现在彼此有的伴侣,说起年少时候的自己,我们将一笑而过留在了巴黎,塞纳河的弥漫夜色里。
                 
  去凡尔赛宫和卢浮宫,为我做讲解的是一位美丽的法国女子,她让我们叫她贺小姐。她在北京和台湾生活了三年半,中文说得跟我的没有什么差异。法国女人独特的优雅和美丽,身材高挑但骨架却极小,她穿一件简单的v子领灰毛衣和黑色尼大衣,苍绿色的灯芯绒短裙和黑色长靴,举手投足都芳香四溢。她有法国人一贯的表情和耸肩膀动作,可眼睛和头发却是深深的褐色,而且,身材像极了中国女人。凡尔赛浓重的过往从贺小姐的口中流转出来,她会望着你的眼睛说话,虽然这个法国女人骨子有令人难以靠近的高傲,但她的微笑让人她整个人充满善意。凡尔赛宫,镀金的沙龙里,曾经有君主出生,成婚,去世。曾经有贵族开舞会,赌博,落寞,驱逐。我又习惯性得想象起来,我曾经站着的这块地方,路易十四会不会也走过。
                 
  蒙娜丽莎的微笑比我想象得更神秘,虽然这幅世界名画比我想的小了一倍挂在了卢浮宫里。全世界的游客都汇集在那小小的画框前微笑留影。她在每一个角度都看着你,她的表情每一刻都在变。蒙娜丽莎,她是谁?
                 
  在贝聿铭的金子塔下跟贺小姐道别,一起拍了照片留念,我会记住这个中文说得那么好的法国女人。而我在巴黎的光景也越来越少了。
                 
  没有高楼和高架,却有14条四通八达的地铁线,有全世界最清雅的街道也有最拥挤的交通,捉摸不定的性情,爱哭的天气,每一幢建筑都写满浪漫和恋情,每一次呼吸都带动世界的韵律,最飘香的咖啡,最优雅的妆容,让全世界的女孩子都向往痴迷,让每一个到过这里的女孩子都不能自己,这就是巴黎。
                 
  还是在戴高乐机场的免税商店买了香水,我从不喜欢香水,一如我从不完美。可我把Dior的香水揣在随身的包里,带着属于我的巴黎感觉,一起回去。
                 
  睡了一下午,夜里从上海的家里走了出去,上海下着雨,穿上我在巴黎买的风衣,抹着圣罗兰51号唇膏,围起joe送的围巾,欧洲的记忆在这个我生活了23年的城市里弥漫弥漫。
                 
  23岁的时候,我到过了欧洲,到过了巴黎,希望有一天,温和恬淡,平静如水又年长的我,还能回到巴黎,与23岁时的自己,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