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异域:里斯本散记

从唐·卡洛斯酒店七楼的玻璃墙向外眺望,只见一片片如波浪起伏的红瓦屋顶。红瓦屋顶上是包围着整个城市的天空。天空亮蓝得让人分不清这是天空还是海洋。里斯本风景依然,一如我五年前的记忆,也一如磁砖画上数十年前的旧观,使人发思古之幽情。
    (一)
    一直旅居外地的葡国诗人非常热情,总想让我们分享他回返祖国的喜悦。他带我们游览当地的名胜古迹,沿途如数家珍地讲解葡萄牙的历史,间而也忆述他个人的经历。诗人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因为反对当时政府的殖民地政策,被流放非洲。后来一路辗转流徙,旅外几历半个世纪。他遭遇坎坷,年前更因为与小童耍乐,引致意外,令左腿重伤几乎残废。说起被迫告别的祖国、说起年青逝世的孩子、说起离他而去的昔日恋人,他不禁悲郁难抑,老泪纵横。  
    攀越过圣·乔治古堡,浏览完古教堂中世纪的建筑后,踏遍艾花玛(Alfama)旧城区的横街小巷,在那家民居式的餐馆尝了一顿最地道的葡国菜。然后,漫步到特茹河畔,看渡轮往来,划破湛蓝的海波,看海鸥翻飞,勾勒着流云的线条。
    (二)
    澳门大学的葡语老师回返葡国,邀我到她家里晚餐。自索德里(Sodre)地铁站出来,在夜色中登上一列奔赴里斯本城郊的快车。列车飞驰过一个又一个的郊野小镇,我的感觉也随着延伸的铁道,在思想的疆域里经历着奇妙的旅程。一名醉汉突然自别的车箱闯进来,倒卧在我身旁的座椅上,打断我的思路。   
    老师的家是一座二层高的白色洋房,地库设有一个饶具风味的酒吧。老师把花园的门推开,让我观赏她精心栽培的各种果树。一阵冷风吹入,蜷伏在壁炉前那只在澳门妈阁庙中捡来的、取了希腊猫神名字的中国猫打了一个寒噤,嚎叫起来。晚饭后,泡了一壶加白砂糖的福建乌龙茶,围炉夜话。所有的话题差不多都围绕着神州的南国小城,葡人师友看来都缅怀不已。那只来自濠江的小雌猫,也缠着我的脚踝喵喵低回,大有他乡遇故知的感慨。
    (三)
    听说有些葡国人因为中国人对回归感到极度高兴而不高兴。这些葡国人不明白中国人为什么如此高兴,因为中国人喜欢回归,就等于不喜欢他们。而我也不太明白葡国人为什么不明白我们的高兴。
    在葡国认识了一位朋友,他名叫山度士,是一名曾经被迫参军、到非洲莫桑比克作战的退役军人。他说,据葡国史记载,16世纪初,中国政府积弱,葡萄牙人助中方击退海盗,明廷便把澳门送给葡方。
    到了1974年四·二五革命后,葡萄牙推翻法西斯独裁统治,并主张非殖民地化政策,葡方于是计划把澳门奉送给中国,但中方却说葡国当局把澳门管治的很好,拒绝接收澳门。   
    他又说,在签订中葡联合声明的1987年,葡总统RamalhoEanes将军访问中国,指中国总理也承认是葡国把澳门送给中国的。听了这个荒天下之大谬的历史版本,真让我哭笑不得。我向这位葡国朋友直说,如果史书果真如此记载,你们便被蒙骗了。是耶非耶?在葡的数日里,我无暇去翻查考证他们的历史书。我只记得那天在里斯本冷森森的隆冬街头,我与这名退役军人争辩得有点面红耳赤。   
    在16世纪20年代,因葡人强闯广州及胡作非为,明军与葡兵曾发生过激烈的战争,并把葡人逐出广东。其后,葡人一直俟机行事,贿赂威迫,无所不为,而当时清廷亦腐败无能,以致葡萄牙欲把澳门占领为其殖民地的野心最终得以实现。我告诉了山度士关于澳门的这些历史。也告诉他,葡萄牙人曾勾结倭寇,也曾最早把鸦片输入澳门,并曾把大量华工贩卖他国,且曾血腥镇压澳门的华人居民。如此种种,希望有助葡人理解中国人热切盼望回归的因由。   
    中国似乎已不再积弱,但当我在里斯本冷森森的隆冬街头,碰到那些身着单薄的衣衫,在瑟瑟寒风中摆设地摊讨活的华人小贩;当我翻开报章,看到不时有偷渡美国的中国人窒息死于渡船的货柜里的报道,我的心就会颤抖,就会泣血……。  
    祖国啊,祖国。


 


作者:冯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