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故事

巴黎人不讲英语

一直向往巴黎,那年夏天趁出差欧洲的机会顺道到巴黎旅游。

从伦敦到巴黎的短途飞行中,却得到些有趣的信息:夏天的巴黎是座空城,浪漫的法国人几乎全部外出度假了。还有,如果你不懂法语的话,迷路时就找不到北了,凡是热心答复的,大多是其他国家旅游者,所以也讲不清东南西北。而巴黎当地人往往摇摇头,听不懂的样子。因为他们认为法语是世界上最优美的语言,大多数法国人要么不肯学英语,就是学了也肯说英语。

那天上午去英国驻法国大使馆咨询,一位大使馆工作人员忙着向等候的队伍发放表格,我用英语问他,自己从伦敦转机,这样的情况是否要办理过境签证(英国不属于申根签证国家),如果无需的话,我就不用排队申请了。这位在英国驻法国大使馆工作的人员看看我,而后用英语傲慢地说:对不起,我是法国人,不讲英语。

从此领教了法国人对自己语言的骄傲。

人在旅途之孤独

一个人第一次游巴黎,无从着手。自己所知道的卢浮宫、凯旋门、巴黎圣母院等,不知道法语如何,怎样找到它们呢?傻眼了。路过一个书摊,看到各种语言的巴黎旅游图书,厚厚的。灵机一动,买了中文版和英文版,从中文版找到旅游点,根据图片找英文版的介绍,而后再从法语地图上找到路名。第一天就趴在旅馆的床上计划好每天的行程。

巴黎的路是发散型的,不是四叉路口,而是五岔甚至六叉。地铁线公车线多如蜘蛛网,面对错综复杂的交通地图,脑子一片茫然。咬咬牙,还是步行吧,一则巴黎一步一景,错过了很可惜,二则巴黎的地图做的很不错,标志性的建筑都画在上面,把个地图转来转去地看,准能找到方向。

这样,第二天早上七点从旅馆出发,走走看看,累了就躺在长椅子或者草地上晒太阳,心里不禁有点惆怅:哎,电影里书上都有那种单身者旅游或在飞机上或在异国遇到一个心仪的帅哥,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有这个艳福呢?

卖花帅哥

当天傍晚在一家饭店用餐,在等侯那份法国大餐的几分钟里,发现饭店里面卖花人竟然是位年轻英俊的男士。他并不过于主动,更不强人所难,只是捧着花束静候在餐馆的一个角落,微笑地扫视在座的用餐者,如果有人迎向他的目光,卖花帅哥就扬扬眉毛,无言地询问是否要鲜花,得到对方首肯才上前。想想也对,一般都是先生带着情侣小姐或者太太从卖花人手中买得鲜花,如果卖花姑娘是窈窕少女,先生目光万一走神,身边人会酸溜溜地。如果卖花姑娘的美艳把身边人比下去了,那么买花的伴侣都有可能不自在。所以,帅哥卖花对于买花者的双方来说比较有安全感,生意也更好些。

因为是单独用餐,又在好奇地东看西望,邻桌的一位黑人招手挑了一支花,回身递给我:“夫人,你一定来自远方,猜想你喜欢花,请收下吧。”听懂了他浓重的巴黎口音英语,我很开心地谢谢,也不觉得他唐突。朋友们说我天性不设防,也确实。这时,他的同伴,一位白人问我能否在一张桌子上用餐,我爽快地答应了。一个人的巴黎之旅虽说悠闲,也很寂寞。整整两天了,还没开口说过话呢,真闷得慌。我们边聊边吃,知道他们是同事,搞建筑的,黑人叫Pie,白人叫Ran。

他们对中国的快速发展很是钦佩。Pie甚至还知道毛泽东,大赞“马泽东伟大,中国人好朋友!”很多年前,中国曾派遣不少医疗队和修建铁路的劳务人员无偿援助他的原居国喀麦隆。

一小时后,他们结束了晚餐先告辞了。我随即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正准备离桌,只见那位卖花帅哥向我走来,把手中的鲜花全部放在我的桌上:“夫人,这是刚才两位先生买下送给你的,祝你巴黎逗留期间快乐!”

我顿时心花怒放,终于体验到巴黎的浪漫了。回旅馆的路上,捧着一大束玫瑰,脚步特别地轻快。相信卖花帅哥、那两位不知名的法国人也和我一样,All Had a Good Time。
接受“喝一杯”的邀请意味着…

巴黎的第三天,从凯旋门顺着香榭丽塞大道回旅馆,已经是华灯初上。走着走着,觉得就要到旅馆了,可是却迷糊了。于是,在路灯下仔细研究那些个建筑图形,再看看周围,想确定旅馆的方位。

这时,身边走过一个黑人,又折回来,问:Can I help you?

我像抓到稻草一样,Yes,yes。一抬头,两人不约而同地叫了出来:是你?

Pie看了我旅馆的名片,说不远,走过去十分钟。而他家就在旅馆附近,可以送我。尔后说他刚下班,能否请我一起喝点东西。自己步行了一天,又累又渴,就欣然答应了,Pie一脸阳光。

夏天的Pub,即使晚上,巴黎人也喜欢坐在街头的红色太阳伞下,Pie要了一杯咖啡,我要了柠檬水。这次聊的比较私人化了,Pie十八岁从非洲喀麦隆来巴黎读书,现在四十岁,也是离异,在一家公司做销售员。起身时我们交换了名片。奇怪的是,他的名片没有姓,只是名字 Pie。随后,他把自己的护照从公文包里拿了出来给我看。我觉得这个黑人Pie很有趣,要证明什么呢?

接着,Pie送我到旅馆。说拜拜的时候,Pie的眼神很深情的样子,我想,这就是法国人的天性吧。

次日一早,旅馆前台来电话说有人找。我有点奇怪,这里没有熟人呀。下楼一看,原来是Pie,今天一身休闲打扮,说已经向公司请了一天假,陪我去玩。

我大吃一惊:自己确实幻想艳遇,可绝对不是这个黑人兄弟呀!我说: 不不,我不要人陪伴。
他更大吃一惊:为什么?你昨天不是接受我喝饮料的邀请了吗?一旦女士接受喝一杯,就说明她愿意两人的关系持续甚至进一步,那是法国的习俗。

我说误会误会,第一次来巴黎,不知道你们的习俗。

Pie不死心:现在你知道了,能不能考虑呢?

怎能考虑呢?他年龄比我小,那是其次。主要是:根本互相就不了解,如果把Pie带去见上海家人,不知道他们怎么看待这样超速异国之恋。因此我坚决地说不。

Pie很沮丧,回身走了,又折回来:只有一个请求。他已经把昨晚的艳遇告知移居巴黎的喀麦隆同乡会朋友了,后天晚上有个老人的追悼晚会,问我能不能陪他一起去,给他个面子,否则别人会笑话他的。

沉吟了一下,反正还有两三天就要离开巴黎,话也已经说明白了,加之自己对异国风情一向感兴趣的,没机会去非洲,看看巴黎的非洲人习俗也不错,答应了吧。

巴黎的喀麦隆人

喀麦隆曾经是法国的殖民地,喀麦隆人因此后来移居法国大城市很多。

巴黎市中心的公寓很古老,是那些镂空铁栏阳台白木条百叶窗的三四层建筑。欧洲人对古城原貌的保护做的很好,伦敦也是。20世纪70年代,为赶时髦,伦敦曾经出现过四四方方的高楼,但人们马上意识到这些建筑风格与城市的传统格格不入,于是国会通过一项决议,凡经评审认为不适宜的大楼统统推倒毁掉。那时我听了大吃一惊:“岂不浪费?”伦敦人说,保留那些水泥罐,对大不列颠文化的亵渎,毁灭传统更浪费。此后,欧洲国家一般都在城市边缘地建造高层。

和Pie一起去的喀麦隆人住在远离巴黎市中心的地方,塔式的高层公寓。进门时,一眼扫过客厅,已经有不少客人了。主人拿出笔记本,来客向主人交上十法郎(欧元那是尚未出生),也可以更多,叫安慰钱,并在登记本上签到并写下安慰钱的数目。主人向来客提供啤酒、面包、炸鸡和花生。大家边吃边谈,没有人哭,连家属也不哭。不一会儿,来了一位牧师,我听不懂法语,只见听众时时爆发出笑声。问 Pie 他们在讲什么呢,Pie 说,是上帝的故事,逝者的往事,都是幽默可笑的。牧师结束后就走了,留下的客人再讲笑话,而后唱歌,讲笑话,唱歌…

毫无悲哀气氛的追悼会更像一个派对。期间不少喀麦隆人主动和我交谈,感觉他们很愤青,特别热爱原居国。喀麦隆位于非洲中西部,海岸线不长。和所有发展中国家一样,沿海区域和城市比较富裕,城市人大多信仰基督。内陆尤其是森林地带和山区比较闭塞,信仰动物教。喀麦隆人的名字不讲究姓,怪不得Pie的名片只有名字,没有姓氏。究其原因,喀麦隆人崇拜女性,并不在乎姓氏的延续。他们相信女人会带来运气,1960年独立之前,喀麦隆男人(即使是穷人)一般都有两个以上的老婆,谁的老婆越多,给男人带来的运气越好。

喀麦隆的文字经过很大变迁。早在1895年时只有510个字,字形如我国的甲骨文,发音大多是啊、喔、咿的韵母。辅音很少。法国人入侵后,根据语言的发音,用字母组成新的喀麦隆文字。殖民时期,喀麦隆的官方语言是法语。独立後,法语和喀麦隆语并存。至于原始正宗的喀麦隆文字,他们只能从史书上了解祖先曾用过的文字了。

追悼会要整整一夜,我就提前告辞了。

舞蹈告别

离开巴黎的前一晚,Pie又来旅馆找我,还带来了一大帮黑人。喀麦隆人很讲义气,他们终于知道了那个“喝一杯”的误会,感动于我参加了一个陌生人的追悼会,因此要为我送行。

在一家喀麦隆人开的餐馆,他们开始跳舞了。喀麦隆人嘲笑白人,还要进舞训班学跳舞?喀麦隆人的舞艺是天生的。果然,音乐一起,他们就自然而然地跟着节奏动了起来,不仅脚动,手动,腰动,臀动,连腹部也动,可以说无处不动。他们的舞姿是随着音乐的节奏自由发挥的,似乎模仿热带森林的动物。一个喀麦隆男人只在小腹处扎上毛茸茸的一圈饰物,后面拖了一条尾巴,胸前和手臂用色彩画满了点和圈。他的脚步随着音乐越来越激烈,如同狮子奔跑那样,随即慢慢趋缓,至行走般的蠕动,突然,他似乎闻到了猎物的气息,又仿佛吃了一惊。杨起前颌,前后左右审视一番,须臾,舞步开始加快,身上所有的饰物全都激烈地颤抖着。人们在他的煽动下,围着他一同激烈地跳着,尖叫着。
那一刻,我仿佛到了非洲的热带雨林。。。。

尾声

假期结束,回到上海第二天就上班了。

办公桌上一大堆文件,电脑里一大堆Email。最新的一份电子邮件来自巴黎,落款是Pie,上面没有任何字,只是一幅画: 一朵笑脸的花,两片起舞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