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底之狩猎

  星期天清晨从巴黎出发,两个多小时以后,来到诺曼底离鲁昂不远的一个小村庄。猎手们基本上都聚齐了,冬天的第一缕晨光给雾蒙蒙的田野染上金黄色。我们先进屋,一路贴面过去,跟猎友们打招呼。在温暖明媚的餐厅吧台前站着喝一杯不加奶,不加糖的热咖啡。Beatrice(开车带我们来的)说:“今天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狍子,这两年野猪和袍子越来越多。昨天我们在巴黎北部60公里左右的森林打到了十几只野猪。不过在这里可能性不大,我们家这块地皮开垦的土地过大,只能打到小型猎物。”离巴黎那样近的地方地方居然生活着众多野生动物,真不可思议。
  咖啡下肚,浑身发热。大家到大门旁的车库里换行头。下身套上又厚又长的的棉袜子,蹬上胶皮不透水靴,再穿一层开档的军绿防水裤;上身一层日常毛衣,一层绒毛保暖衣,再来一层防水风衣,最后披上萤色安全马夹……本来瘦小的我变得臃肿起来,都看不到自己的腰带了。
Beatrice丈夫布鲁诺家是诺曼底大贵族,拥有一座城堡,几片森林和广阔的田地,在这些地盘儿上只有家族成员才有权利打猎。大家决定上午围剿森林,下午打田地。
十多个猎友功能职责分成三种:有的是Fusil,火枪手,专门打狍子野猪等大型猎物;有的是carabin,短枪手,专门打野兔野鸡等小型猎物;像我们这样不会拿枪的算是rabatteur,驱赶人,将猎物赶向猎手的人。  
火枪手先开车出发了,到森林的另一头蹲点儿(术语叫:se poster),驱赶者跟随短枪手从森林的这一头徒步出发,把猎物向火枪手那个方向驱赶。
  进入树林,大家沿着山坡斜面,从上到下一字排开。每两个短枪手中间夹两个到三个驱赶者。然后大家同时走动,将封锁线向前推进。所有的人在前进的过程中必须保持在同一条直线上,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安全问题,因为一旦有猎物出现,短枪手会向前或向后开枪,如果你不在封锁线上,很容易遭到误伤。法国每年打猎的季节都有误伤的惨剧,所以在组织纪律上面,大家都格外小心。如果驱赶者脱群乱走,抢手不坚守岗位,就会被立即开除。
大家各就各位,开始行动前有一种特殊的静,树林里鸟虫鸣叫,风吹树叶沙沙响,偶尔还听得到树枝折断的声音,只有狗儿们兴奋而迫不及待,发出呜呜的声音。出发的号角吹起,响彻山林。前进!众人排山倒海压过去,吓得鸟飞鼠窜。四只拉布拉多,两只猎犬前后搜寻驱赶企图藏在洞穴或荆棘下面的小动物。人们吹着口哨,呼唤着自己狗儿的名字:“于斯卡,找;于斯卡来这儿;苏格拉底,慢点儿……”
  不多会儿,一只大野兔就被赶出来向我们背后相反的方向飞窜而去。几只狗同时飞奔追赶,可惜由于丛林太密,距离太远,被它逃掉了。
  又往前一阵,白色拉布拉多特劳飞和小猎犬于斯卡围着一团荆棘跑叫。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好一阵,下面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狗儿们搞错了?于斯卡钻了好几次都没钻进去,急得团团转。人们开始在荆棘上拍打。突然一只兔子向前窜去,没跑几步,就听啪的一声,兔子应声倒地,激起一阵尘土。开枪的是我旁边的克里斯托弗,他一只灰蓝色右眼天生有点斜,枪法却那样准,反应那么快!
 于斯卡跑过去把兔子叼回来,赖着不肯给。克里斯托弗发了好几次命令它才放下。接过兔子,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挤动兔子的肚子,把剩余的尿挤出来,不然兔子肉就骚了。
午餐已经准备好了,女主人叫道:“大家快进屋,开饭了!”一大锅热烘烘的炖肉在门外的大灶上炖好,被端进屋去,狗儿们馋的围着转。
  脱掉泥靴子,厚袜子在温暖的别墅里走,感觉像在自己家一样。红脸膛的火枪手们搓着双手进屋,大家有说有笑,描述各自的见闻。餐桌上,每人先一杯美味的诺曼底苹果汽酒(Cidre),Helene自己做的。这苹果酒清凉不甜腻,气泡均匀细小,酒果味均衡,实为上品,制作起来从选料,压榨,发酵,贮藏都极为不易。我笑着对Helene说:“哈哈,下次我可得找机会上你那农场去。”“哼,上回你就没去成,我可记着你呢!”Helene和我很说得来,今年夏天的中国之行,我们20几天住在同一间屋子里。这个年过六旬老太太竟然在看《西游记》。
  坐在我左手的Jean Laroche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80年代曾到上海,天津做生意,这次专门给我带他当年的照片看。他说:“中午吃饭的时间不多,因为下午打猎规定必须在五点以前结束。晚上吃的会更好一些。”然而在他看来这仓促的午餐对于我来说却已十分丰盛。每人两大勺炖肉,几个土豆,加上Sancerre的红酒——猎人的午餐果然实在!之后吃奶酪,我捏着鼻子尝了人们极力推荐的Neufchatel,一种心型奶酪,以味道强烈而闻名,可以说是臭名远扬。最后是水果及咖啡。
  一顿饭还是吃了两个小时。酒足饭饱重新上路。下午打田地。坐车到田地的那一头下来,一字排开。战术和早上一样。只不过这里视野开阔,不用穿荧光安全服了。
  一眼无际光秃秃的田地,看上去什么也没有,这里能有猎物么?人们仍然很认真,封锁线的范围伸展到几乎一公里长,号声一响,众人前进的场面颇为壮观。
  突然有人叫道:“野兔,野兔!”只见一条硕大健美的野兔竖着耳朵,绷着身躯,飞快地向一片树林直冲过去。一只猎犬在后面拼命追赶。快到树林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早已守候在那里的一个猎人开了枪,随即没有了生息。猎人走过去俯下身,拎起一个什么东西。打到了!这些猎手真厉害,从来不见他们开第二枪的!
  这一大片田地里野兔真多,四处乱窜,随后又打到两只。最后大家相会在田埂旁边,看战利品。这野兔比上午打到的兔子大好几倍,是受国家保护的。人们给每一只的腿上套上银色纸环,上面印有野兔的名称和一排数字。  
法国的捕猎传统从来就非常严格。1789大革命以前只有王公贵族才有打猎的权利,农民打猎是杀头的罪!1789年以后人人有打猎的权利,然而猎物种类和数量都有严格规定。打猎的季节规定是冬季,从十月份开始,到12月10日是小型猎物猎期,所以这次是今年最后一天可以打野兔;大型动物比如野猪,袍子,鹿之类可以打到2月份。
打猎的区域也有严格的规定,只有很少的地方可以自由捕猎,而且大多是私人猎场。猎物数量按每年环保局调查的物种数量和危害程度而定。比如这种野兔子,以前每年每家人可以打10只,今年多一些。环保局限量发行印有猎物种类和号码的银色不干胶环,买到几环就可以打几只,打完了要在动物腿上套上这种环。所以打猎数量受到严格的控制,卖银环的钱由国家分发给受野兽破坏的受害农民。比如今年野猪害闹得很凶,所以大家可以买到更多的银色不干胶。
人线的推进又激起一只野兔。这一只很聪明,本来隐藏在甜菜下面一动不动。后来在棍子的击打下受不住,飞速急奔。啪一枪没打到,一个猎人叫他的狗过去:“咬!咬!”那狗紧追不舍。人们喊叫:“野兔跑过去了,野兔!”远处守候的一个猎人又开了枪。那野兔也真机灵,还是没打到。这是它已经跑出人们的围猎范围,人们紧张地看着猎狗追赶。那猎狗真可以,跑出1公里,最后把兔子扑倒在地,只听野兔惨叫了几声,被狗咬住了。那狗将兔子按在地上,咬在嘴里,一动不动。直到主人过来才松口跑回。
  战利品却被晚到的布鲁诺的棕色拉布拉多“苏格拉底”叼回。苏格拉底得意洋洋,布鲁诺还给它拍了好几张照片,好像是他逮到的一样。真正的英雄却无所谓,在主人那里享受着安抚。
  猎物被摆在一起,一共有五只大野兔,两只普通兔子,两只野鸡。法国人管这叫tableau,跟卢浮宫里“画”的名称一样。人们围着看说:“今天的tableau还不错,虽然没有打到狍子,这也不错了。”
人们愉快地聊起来。布鲁诺的哥哥帕斯卡说:“猎人和猎物之间有一种很奇特的关系,不是说看到什么打什么。如果猎物比较狡猾,动作迅速,猎人就会条件反射式地开枪。然而如果动物走得比较慢,或是成群出现,或是跟小崽在一起,对于这种送上门来的,猎人反而不愿意开枪。”他还说:“你知道这些猎人里谁的枪法最好么?就是你旁边的Jean Laroche。”我敬佩地看着这位80多岁的老人,说:“你开枪的那一刻太精彩了,那么快,那么准!”
  香槟过后是水果酒,水果酒完了喝红酒,我的脸红彤彤热乎乎的,话也多了起来。边吃边聊,非常开心。最后上了好几道甜点,还有两大盒巧克力在饭桌周围转了好几圈儿。我把好几个月的营养热量都吃回来了。
  最后散席我一个人在走廊里的时候,神枪手Jean Laroche突然跑过来跟我说:“你知道猎人为什么能打得那样准么?猎枪都是根据个人体型和习惯量身定做的,用起来方便地就像自己的胳膊一样。再就是靠至少十几年经验和直觉了,开枪的时候根本没时间想,条件反射。我们叫Jeter un coup sur le lapin,指哪儿打哪儿。”我想这就是神枪手的秘密吧。
  走的时候,别墅主人还送给我们他们自己种的半个大南瓜,Jean Laroche家的苹果,和一包核桃。战利品由大家均分(没有什么谁打到的什么就归谁一说),布鲁诺一家分到一只大野兔和一只野鸡。我们满载而归。
  晚上回到巴黎。远远望见艾菲尔铁塔在地平线上银光闪烁,正好十点钟。这次诺曼底只行是我的心,脑,肺都浣洗一新,真是一个难忘的经历。
作者:fifibob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