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为地——吃在德国

作者:风之尘

  美国人爱吃白面包,德国人爱吃黑面包。美国人难以理解德国人在面包上的口味。德国人的黑面包,形似长方形枕头,切下来的面包片里子如一不小心掉进了酱油桶赶紧打捞上来的那般颜色。夹一片面包片于手中,鼻子里满是又酸又涩的味道,实在令人难以下咽。偏生老德喜欢在黑面包中夹块红的香肠方片,抹以黄油或奶酪,美其名曰“黑三明治”。人说“不管白猫还是黑猫,只要是能捉老鼠的猫,便是好猫”。想来老德们以为“不管黑面包白面包,只要是能填肚子的面包,便是好面包”吧。一个朋友假期找了份在面包厂流水线上打工的活,每天晚上下了班以后都要跑到我这里来诉苦。黑面包流水线上又黑又臭的气味常常熏的他两眼发昏,直想吐,最后请求工头将其调到白面包的流水线上才有所好转。
  德国濒临荷兰与瑞士,阿姆斯特丹有最大的水上奶酪交易市场,而瑞士有名声在外的阿尔贝斯山气孔奶酪,德国受了这地理上的便利,老德们也酷爱奶酪。不市市政厅前清晨的自由市场,角落里总能见到卖奶酪的白色流动房车,一大清早从周边的小镇赶过来,中午收摊了再一整车开回去。车子的柜子里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奶酪,大小各异,厚薄不等。需要时问明价钱,摊主便会操起一把尖头刀,轻轻切下,装入牛皮纸带里,眉开眼笑的轻轻递到你手中,口中忙不迭的说到:“VieleDank(非常感谢)!”对于奶酪的气味,我实在难以恭维,映象里除了臭还是臭。当然,放入烤箱后化开了的批撒上的奶酪又令当别论。
  对于德国人好吃的这两口,海外的中国人难以理解,正如金发蓝眼高鼻子的老外永远都弄不明白黑头发黄皮肤的东方面孔们居然爱吃绍兴的臭豆腐,豆腐乳,宁波的烂冬瓜。他们除了嗤之以鼻外,也只能叫一声“哦,上帝,不可思议”,然后无奈的耸耸肩。
  老德还爱吃粗麦面包。他们一贯以为粗粮纤维未受破坏,营养结构最为完整。南部黑森林,拜恩山区嗜之更甚。偌大的一个粗麦面包,掺着燕麦,外皮粗硬,非是一般人的“铜嘴钢牙”能咬下的,跃跃欲试者只啃的牙龈出血。唯有借助特殊的专门的切黑面包的工具刀,一片一片之嘎之嘎仔仔细细的切下。闻此声者仿佛置身于木材加工厂一般。
  老德的“营养纤维最佳论”还具体的体现在他们对生蔬菜的追求中。生的番茄切成片,生的“生菜”切成片,生的柿子椒切成片,捏根尚未除须的生绿豆芽(还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和在一起往上撒点酸奶或色拉酱,就这么津津有味的开始吃,权作色拉。
  更有甚者,一起打工的德国同事,每天中午自己带便当过去吃,饭后常常拿出一个黄的或红的柿子椒(甜的那种椒),在胳膊上上上下下蹭两下,嘎崩一口咬下去便没了踪影。他说这是他的饭后水果,看来柿子椒成了他的小苹果了。
  老德的食谱中没有“米饭”的概念。若有,那么面包和土豆便是他们的“米饭”。北德平原上种植着大片大片的土豆,收成后被加工成薯条,薯片,土豆泥。薯条和薯片是美国人爱吃的,老德更爱吃后者。煮熟了的土豆去了皮,配上刚刚烤好的七分熟还在滋滋作响的一块牛排,添上白酸菜,视个人喜好淋上酸奶或色拉酱,便是一道主食了。也可七八个煮熟去了皮的土豆配以两三根香肠或炸的松红脆香的猪肘子,组成一道主盘。
  德国人的胃口常常大的惊人,常常一人一顿可以吃下一只大蹄胖(炸猪肘子),七八个土豆,一大盘色拉,外加一立升啤酒,轻松自如,面不改色,全然不在话下。
  德国是个出了名的啤酒王国,全国大大小小遍布着数不清的啤酒工厂,啤酒作坊,啤酒牌子,还有摩泽河边满山遍野的啤酒花。喝红酒需要酝酿一定的环境,一定的情调,而啤酒则不然。不分尊贱贵卑,在啤酒园里,小酒馆里,露天座里,坐下花个两三欧便可以咕咚咕咚开饮起来,难怪来上海作商务旅行的老德连声说上海宝莱那酒吧的啤酒实在是贵。超市里货价上的啤酒常常卖的比矿泉水苏打水还便宜,也也难怪许多老德常常拿起啤酒罐咕咚咕咚当水喝。在城市街头偶尔会见到三三两两的酒鬼,终日以饮啤酒度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身上一股麦芽加酒精的气味。他们深更半夜找个角落一泡猫尿随地解决然后扬长而去,再随便找个避风的角落倒地便睡。
  城市里的酒馆出了冷热水笼头外,往往还有啤酒笼头,连着啤酒厂的酒窖。酒馆一开酒笼头,猫尿般的液体便哗哗流了出来,流进各种容积的玻璃杯里,流进老德们能撑船的啤酒肚里。除一般的黄啤外,老德还喝黑啤,白啤。黑啤是黑麦加啤酒花发酵而成,更养胃。南部德国尤其巴伐利亚喝黑啤更甚。巴伐利亚首府慕尼黑每年十月会举行举世闻名的盛大的啤酒节。那个时後是酒的人山,酒的人海。临时搭建起来的啤酒大棚里满是喝酒的人,本地的,外地的,本国的,外国的,白肤的,黄肤的,黑肤的,大家坐在长凳子上大杯大杯的碰杯,痛饮,台子上的乐队挑高气氛时,人们会站在凳子上肩并肩大声唱歌,更甚者穿着皮靴跳到木桌上,两脚踩的桌子砰砰直响。偏生Waitress也是粗胳膊粗腿很大的力气,一只手上托个托盘,上装三杯立升啤酒不在话下。
  德意志是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民族,他们不仅每年喝掉大量的啤酒,还吃掉大量的肉,香肠王国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德国有世界上最多的香肠,烟里熏的,火里燎的,炭里烤的,罐里泡的,红的,黑的,白的,甜的,咸的,辣的。一走进香肠店铺里,或者溜到超市的香肠货价上,各种牌子,各种口味的香肠常常让你挑花了眼,不知拿哪一种好。最后只能拿根野猪肠了事,仅仅因为白色的野猪肠在香肠堆里比较好辨认。不市的香肠厂每年夏季冬季都会通过中介来招学生工。德国的劳动力昂贵,西门子,拜耳,汉高等等一些电子,医药,化工集团早已转资海外,吸收第三世界廉价的劳动力,唯独香肠厂,依旧在本国星星之火的燃烧,再显其香肠大国的气势。一个朋友假期在香肠厂打工,每天晚上下班回来外套上吸满了油腻腻的肉末。每天诉苦说再怎么找不到工作也不再去干那每天对着一堆肉泥从管子里满满一佗一佗挤出来的场景了。话说归说,第二天她照旧上班,只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吃香肠的胃口。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情。正如每天穿着特别防护服在零下三四十度的冰淇淋厂车间仓库里打工的同学没有了吃冰淇淋的胃口,在巧克力厂生产流水线上打工的同学没有了吃巧克力的胃口。为了生存,为了在异国他乡存钱付房租,付水电,付生活费,付各种开支,还要给家里寄钱,怎一个易字了的啊。此为后话。
  德国人吃东西通常只会吃进去,不会吐出来。所以按照中国人吃鱼的标准,老德是不会吃鱼的,否者,他们只有被鱼刺扎进喉管的份。所以老德的饭桌上只有加工过的剃去鱼刺斩了鱼头的鱼身,如阿拉斯加的大鳕鱼,北海挪威的三文鱼。至于中国的大小黄鱼,鱽鱼,鲈鱼,桂花鱼,草鱼,鲢鱼等,他们是永远没有这个口福了。
  老德认为中华民族是个什么都敢吃的民族。如猪尾巴,猪耳朵,牛百叶,鸡心,鸭胗,鸭掌,都是一些在老德眼中不可思议的东西。东西方文化在几千年的文化积淀上风格迥异,体现在吃的文化上更是不可一日而言,尽管这样,还是没有影响中餐馆在德国的生意。德国遍地开花着大大小小的中餐馆,多为温州人,青田人,上海人,香港人所开。有中国人的地方,便有中餐馆。应了那个笑话“世界末日前的那天,德国人还在喝啤酒,巴西人还在载歌载舞的烤肉,日本人还在研究最新科技的抽水马桶,中国人还在筹划开更多的中餐馆”。但是德国中餐馆的口味已经演变为中西合璧,不伦不类了。一份中餐馆里出来的炒面,可以炒以意大利的面条,未剪须的豆芽菜,淋上番茄酱,老德吃的有滋有味。来中国出差吃过地道中国菜的老德都说中国本土的菜变了味,那一张刁嘴都是被德国的中餐馆给调教坏的。我常说他们在德国下的馆子尝到的中餐不地道,老德不信,非要让我漏两手。无奈之余,我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阵,献丑了。
  那天在德国同学家,五六口人。客厅里吊着水晶灯,铺了波斯地毯,CD架上插满了古典乐,书架上摆满了书刊杂志,铺了格子布的长桌子点了蜡烛,插的发亮的盘子,刀子,叉子,一应俱全候在每个人的座上。音乐在客厅里袅袅响起。这样的气氛里,实在应该在肚子微微大的玻璃杯里倒上一杯红酒,切一块七分熟的牛排在嘴里慢慢的嚼。可我偏偏在厨房里炒番茄鸡蛋。谁让老德们吵着要吃呢。我没有梅龙镇,扬州饭店大师傅的手艺,只能拿点三角猫的功夫去哄哄他们。
  那天做了番茄鸡蛋,茜兰花炖蘑菇,土豆炒火鸡肉,包了大白菜饺子,偶尔夹着几个白菜香菇饺子。老德们开始拿起刀叉进餐,全桌唯有我一个人使用从国内带出来的竹筷,若要老德用筷子进餐,不如干脆让他们用“熊掌”吃手抓饭来的更为痛快。老德们吃的津津有味,嘴里连声说“Wunderbar(棒极了)!”。只是最后有个家伙最后实在忍不住跑进厨房拿了一罐蜂蜜淋在番茄鸡蛋上,还连声说中国菜太咸。另外一个家伙一脸奇怪表情的说他吃到一个饺子好像有牛粪的味道,不过还是比超市里卖的意大利馄饨好吃。好家伙!居然香菇的生长地都能闻出来,可惜他不是念国家地理生物学的。意大利馄饨是马可波罗他老人家从中国元代的饺子学过去的,已经不伦不类了,又被加工成速冻食品卖到德国超市,不走样才怪呢。还有一个家伙问我那个炒火鸡肉的是什么东西,他从未见过。告诉他便是他们当饭吃的土豆切成了丝。他听了瞠目结舌,难以理解土豆除土豆泥土豆饼外居然还能做成这么可口的比薯条还细的丝。再有一个家伙问我有没有中餐馆的“buymefar”,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在说“白米饭”。吃完后这帮家伙跑进厨房转了一圈,连声赞叹:“不错,中国菜的油烟没有传说中那么多嘛!”哼!要不是老德们做饭很少油烟,厨房里没有油烟机,我做菜时才不会这么舍不得放油,味道还会更好一点,更中国化一点呢。这帮吃过鸡肉,却当猪跑的老德们。
  人在海外,周末中国同学聚会是件很开心的事。大家在一起切磋各地的烹调手艺,或者炒两手刚刚学会的小菜。四川的同学炒宫爆鸡丁(辣子,花生米原先从国内带出来的),上海的同学炒蟹黄蛋(国内带过来的咸鸭蛋),倒也苦中作乐,其乐融融。
  有一次同学请客,大家听说同学的男朋友做的一手好菜,早早跑到她家等候打牙祭了。她男友的刀功炒功实在了德,三下两下,七八盘菜已经上桌了。此间早有几位同学的肚子在咕咕的唱“空城计”,一听便知是饿了一顿午饭留着肚子来的。黄瓜炒蛋,豆鼔排骨,土豆丝,北极虾,虾仁炒柿子椒,番茄蛋汤,爆炒猪肝。大家个个如饿狼扑食般狼吞虎咽。那个时候觉得能吃上一盘爆炒猪肝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老德不爱吃动物内脏,同学的男友为了爆炒这一盘给在座的带来许多意外的菜,跑了不市两家一在东郊一在西郊的沃尔玛,才在一个冰柜的角落里找到了它。那一次吃到的爆炒猪肝是生命里吃过的最好吃的了,以前是,以后也是了(有些慈禧太后西逃时吃的窝窝头以为是世上最好吃的糕点之嫌)。
  在外的华人,常常想念家乡那一方白白嫩嫩的豆腐。亚洲店也有豆腐卖,可惜买不到好的豆腐。又酸又涩,买回来要在水里浸泡很长时间去酸味,吃的时候总感觉石膏沫还残留在豆腐块里。酸味倒是少了些,可惜又硬又苦。去转过欧洲的同胞说,意大利西班牙,伦敦巴黎阿姆斯特丹的唐人街上卖的豆腐都要比德国的豆腐好吃。意大利西班牙的福州人多,巴黎的温州人多,伦敦的香港人多,阿姆斯特丹来自东南亚,中国大陆的华人都多,有华人的地方自然有豆腐,华人多的地方自然豆腐会好吃一点。有个朋友信誓旦旦的说要改去伦敦念书,只因那里的豆腐更好吃。想起了那个笑话“捡到金蛋的鸭倌唯一的心愿是将金蛋卖掉买回更多的鸭子,生更多的蛋”。如此费事,不如直接回国岂不是吃上的豆腐更地道!?
  人说“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在外的人思乡是常有的事,思念远方的亲人,恋人,朋友,还有家乡那一堆好吃的好喝的玩意儿。我在外面时,便常常思念家乡的青菜豆腐,酸菜黄鱼,茭白肉丝,咸肉冬笋,思念家中清晨青粥小菜的生活。亚洲店的榨菜两欧(20人民币)一包,只有望菜兴叹的份。无奈之余,自己动手腌咸鸡蛋(苦无鸭蛋),泡菜来解馋。一位从剑桥回国的朋友在上海下了飞机的第一件事是在上海街头满世界找珍珠奶茶。
  国内的人们拼命想出国,想方设法,千方百计,离了国门以后过上一年,便开始思念国内的大鱼大肉,随时光推移思念日久天长。待到回了国大鱼大肉过后,身子日渐养的肥硕,白白胖胖一团和气时,却又开始怀念国外那些不为减肥所苦的清苦清瘦的岁月了。
  这一方小小的围城没完没了何时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