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特蒙德微观节

  作者:weidenroeschen


翻覆晴雨的天气持续了2个月,期间甚至有冰雹劈头盖脸砸过几次,7月底鲁尔区终于显出一点入夏的气氛来。各地都趁了稍微常性的天气,呼呼拉拉的办起节来。平日里故作正经在家无聊的德国人三三两两的结伴出来,在各种廉价纺织品舶来品和传统非传统小吃摊位间川流不息,空地上常常搭了很高的台子,带着霓虹灯,防雨布遮幕,台子中间是这样那样的乐器和音响,时间快到的时候就有人站在乐器后面拨拨弄弄,大家就举着端着吃喝的东西慢慢聚到台前,但不会密不透风的,总这么希疏开一直到离台子很远的地方。
  德国人搭台子,确实是轻车熟路一蹴而就,早晨八九点厢式车开过来,一般的货摊一个小时后就开业了,如果是一个表演的台子,也不过大半天的功夫,几个人上上下下进进出出,聊天是很少的,也看不出谁是指挥。
  波鸿在它有名的百慕大三角区撑了三个台子出来,颇有三国鼎立的架势,而三个台子的乐队也死去活来的弄气氛,霓虹灯强光闪耀,伴着氤氲的烟气,偶尔透过烟雾看见的疯狂摇摆的长发,最要命是振聋发聩的音响排山倒海的砸在耳里心上,台前的观众多是入时的青年或奇装异服的人士,摇头晃脑的跟着舞动,明明说话是听不见的,也喜欢哇啦哇啦的对前后左右的人嚷嚷,一曲终了,口哨掌声乱乱地炸,我对音乐向来是很孤陋寡闻的,虽然听说三台戏是不同的流派,于我却都是群魔乱舞靡靡之音,早早的退了堂。
  与波鸿同时的是多特蒙德的微观节,也是广场上搭了两个台子,一个是常见的歌舞台,像竖立的火柴内盒,另一个台子是露天的,台上支出一些架子却被一大块红布遮着。两个台子占了广场的两头。中间一辆厢式车,一块白布从车顶搭下来盖了一边,作出一个幕布的样子,此前站了白衣白裤的印度人,衣服是及膝的棉布袍子,领口袖口绣了浅色的花,灯笼裤子大大的在脚踝处收紧紧的口,让人看见他们绣了金线的鞋子,好像阿拉伯神话里的人物一样,最喜欢是又长又尖又翘的鞋尖,让我想起古代希腊的战船来,而他们一踢一踢跳舞的时候,我也忍不住想象他们忽然消失或者变化出什么东西来。音乐是异国情趣的欢快,叮叮咚咚的,乐师咖啡色的脸上是纯朴的快乐,很可能是从家乡飞过来的,在这里长住的艺人脸上总是另一种沧桑。
  他们换了一支曲子,我是听不出具体的不同的,只看见从他们身后忽然就跳出一个婀娜的女子,身着华丽的黑裙,上面是圈圈层层的彩线和绣花,裙子过膝,很多很大的褶,她转起来一定像孔雀。手腿脖子上大串金银的饰物随着她的舞动叮叮当当的响,配着节奏明快的背景,围坐的观众都安静下来,眼睛追着这个黑色的花蝴蝶。她的动作多是妩媚的扭动腰和肩和手臂,手指捏一个兰花诀,黑头纱镶了金边在她舞起的旋风里绕着她的肩打转。可惜我不能知道她的舞是从何而来的舞的又是何事,一下想是乞雨的神舞,一下想是对自然的歌颂,她脸上的笑也是三春花般的灿烂,那周身的金饰都比下去了。
  她在不大的场地里翩翩的飞扬起伏,终于转到乐师们面前,她蛇一般的手臂脖子细腰极为灵巧的滑动,一个打鼓的乐师跳出来,她就矜持地转开了,乐师笑嘻嘻的绕着她跳起踢腿舞,她也终于被感动一样含着笑眼波流转的随着他的方向旋着她的彩裙,我们都喝起彩来。
  乐师只跳了一回便回去了,她也转回到中心,身体慢慢的伏下去,手臂却伸长了像一只鸟在降落不断的拍打着翅膀,慢慢她也收回了翅膀,我以为是结束了,她的俩手贴在地上,脸也紧贴在手背,然而她又慢慢伸开手臂,又飞起来了,我才看见地上她刚刚手在的地方放了两个小小的亮晶晶的东西,她又绕着舞了一圈,到了刚才的地方又低下去了,只是这一次不是面向下的俯伏而是仰着向后将那肩望地上贴,头也使劲的向后昂着,双臂舞动,像一只仰望太阳的鸟不很专心的要飞起来,她的额和眼睛就这样从一个很奇怪的角度又贴到地上了,我们只看见她颀长的脖子和下颚,她又把头抬起的时候,大家都12分用力的鼓掌,那两个亮的东西,不知是贴还是嵌出现在她的眼下,她的笑里,也有隐约的得意,不过这一次就真的结束了。
  广场另一角的台子上,本来有点零乱的在台中心堆着一面鼓,一个大的提琴,麦克风,方凳,椅子,现在站了几个黑人上来,各人据了一个乐器,站在麦克风前的胖胖的女子手里还拿了一个铃鼓,印度人这里刚歇下来,他们便咿咿呀呀的吹拉谈唱开,总不很用心的样子,我便以为他们是在润嗓子,过了半个小时还是这样的腔,才知道就是这么的了,德国人都很有礼貌的热切的鼓掌欢呼,慢慢节奏也明显轻快起来,大家就在台下跳舞或看跳舞。我因为是个音盲,四下看摆出来的小吃。唯一有特色的,是一种非洲的小吃,看着像煮米饭加番茄酱。其余是德国千篇一律的行头:薯条,烤肠,面包,法国薄煎饼,咖啡。这些东西,是所有我去过的露天场所必备的,而德国人也不离不弃的忠实光顾这些老相识,在很多方面,他们都是保守的观望的,对于外来事物的接受也总是缓慢而冗长,而一旦接受了,便固定下来,过壹佰年还是当年传入时的样子。
  9点的时候天色暗下来,忽然感觉夜凉袭人,非洲音乐依然在演,我的兴致也如温度降下去了,同来的朋友看到节目单上9点半是神剧,坚劝我等一等。
  我穿花拂柳在人流中闲逛,偶尔有跳舞且跳的不错的,我便停下来观赏,但愿意就着如此音乐跳舞的,再不错也有限,而且多是窃窃自得的,渐渐我的耐性也消磨完,看着当空一轮明月,希望有人变成灰狼,也比这音乐会有趣的多。
  终于到了时间,这里却大声嚷嚷着加节目,多是出于礼貌,不想他们认真起来,又敲敲打打的要献歌一曲。人群却开始向那遮着红幕的台子转移了,不过因为人多,看着也不是众叛亲离的萧条,想来那非洲歌手也不至于伤心欲绝。
  我特找了很后面的位置,以便随时撤离,同伴担心和我走散,抓着我的胳膊,眼睛却在人群中溜来溜去。忽然幕前砰的一响,一阵白烟腾起,好像西游记里白骨精出场,但烟散去,并没有人。幕后倒传来女子的哭声,初听是虚情假意的,慢慢倒觉出演员的专心来,却又停了。又半晌,一个矮壮的中年男子披挂着古罗马袍子举着个支支棱棱的长器踱出来,自我介绍是宙斯,因为人类改信上帝,天庭被上帝一伙占据,他们便流落人间来了,说完余恨未消的一跺,那长物便陡一亮,砰一声后顶端冒出白烟,我才看清长物是闪电的形状。
  幕布缓缓打开了,左右各一个铁架,高高的,两个铁架之间横着斜着绷着钢索,右边的铁架被一块同样高的装饰半遮住,是一只鸟首人身的长怪物,鸟嘴里半吞下一个卷发女子,女子也没有特别痛苦的表情,鸟的人身很悠闲的交叉腿站着,整个装饰都是灰黑的颜色。
  台上灯光一亮,各类人物便扭动起来。女子们都很纤细的身材,一个穿了迷彩布制的吊带衫和军裤,一个穿了紧身的健身衣,臀上插了长尾巴,另一个就是一身常见的打扮,倒是份外娇俏。一个小丑打扮的男孩,很笨拙的左摇右晃,显得另一个高瘦的男孩格外翩翩洒脱。宙斯得意的在一边观看,不时跺一跺他的宝器,舞台上便腾起烟雾。
  音乐停下,众人退场,穿迷彩服的女孩灵巧的爬上铁架,走起钢索,宙斯追出来,叫着雅典娜,要她回来的样子,其实是走钢索时常有的陪侍。这时我看到铁架顶端还向台外拉出一根钢丝,长长陡陡的连到地面,现在居然有一个身穿羽翼的男子在上面表演走钢丝,手里是长长的平衡杆。相比下雅典娜走的钢丝安全多了,所以伊也只持了一个小伞。宙斯看见男子,很气愤的叫骂,我才知道原来他是赫尔墨斯,小时候学过的伊索寓言里虚荣的财神。
  雅典娜和赫尔墨斯终于相聚在铁架顶,赫尔墨斯还和宙斯叫骂了一番,我也未听得很懂,似乎也并非很精辟的笑话。但接下来两人走钢丝,倒是我前所未见,赫尔墨斯在上,雅典娜在下(由一根腰带和铁钩倒悬在钢丝上),两人的脚一个从上一个从下踏在同一截钢丝,雅典娜看着倒像是赫尔墨斯的倒影,夜色沉沉,越发逼真了。两人便这么脚脚相印的走了一段,大家都喝起彩来。宙斯在底下,也忘了叫骂,很紧张的跟着高空中的两个“叛徒”。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丑抱了好些苹果跑出来,乐颠颠的玩起抛接游戏,而那个高瘦男孩和娇俏女子也偎着铁架卿卿我我,继而爬上铁架,男孩双腿挂在架上,女孩忽然跳出去,我们都抽了一口凉气,女孩却被男孩险险的接住了,又被抛起来,甩过去,半空中又松手,我们都几乎叫出来,女孩翻了个身,又被接住了,人群中先是呼的一声叹气,然后就鼓掌,倒忘了走钢丝的两位。
  空中秋千又荡了一会,小丑停了他的游戏,一个苹果滚到了台下,他气呼呼的将所有的都一扔,我们皆笑了。
  就在此时,忽然响起圣诞的铃声,所有的人都木住了,一个白胡子红袍的小个子抱着一片雪花踢踢踏踏的晃过去了。这实在是十分精彩的设计。我已经习惯了人物情节音乐,忽然蹦出一个不相干又相干的人物来,在连接了白雪温情关爱圣洁的音乐里翩翩的过去,感觉好像和一个同班的花花公子逛街的时候撞到很仰慕的年轻美术老师。
  圣诞老人走后,大地回春,众人又开始载歌载舞,宙斯坐在从舞台中间升起的小平台上,一个妖娆的女子在他面前狂热的扭动着身躯,宙斯举着酒杯,做出享受和尊贵的样子来,败军之将,到底显得局促。女子慢慢脱去长裙,脱去小衫,各色装饰,我才认出原来是原先带尾巴的女子。
  宙斯又降临地面,看到雅典娜和赫尔墨斯俪影双双,气急败坏,雅典娜在赫尔墨斯陪同下走起花样钢丝,腾挪跳跃,台下掌声不断。宙斯也找出一截麻绳,兀自松松的系了,竟然走起麻绳来。与轻灵的雅典娜相比,腆腹肥脑的宙斯显得手忙脚乱。我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走这样松松的绳子,不知是难是易,大多数观众可能和我同感,犹豫着不知是喝彩好还是哄笑好。
  忽然又是叮咚的铃声,圣诞老人抱了个十字架春风得意的飘过去了,台上又是万籁俱寂。灯光再起时,宙斯手中又握了闪电,赫尔墨斯又与之口舌一回,悻悻地退下去,宙斯终于抱得美人,我因一直记得雅典娜是宙斯之女,且未见任何雅典娜与财神的诽闻,但当时确实如此,姑妄记之。
  之间各人又献艺一回,但大同小异,我渐渐又失了兴致。因为朋友的坚持,我没有从桌上跳下来(德国人普遍比我高半到一个脑袋,如果不占领高地,就陷落在资本主义包围圈)。
  与朋友理论的片刻,台上已换了光景。四处是火把,宙斯作乐的台子又冒出来,一只铁皮牛立在中间,宙斯手握宝剑,对着牛左劈右砍。另几个人站在牛后合力推牛,宙斯撞上牛角,牛头便抬起,宙斯被顶在牛角上,台上2秒肃穆之后又是闹腾的音乐,宙斯被随便扔弃,牛被供上宝座,妖娆女子又开始对牛起舞。天下太平。
  我也终于从桌上下来,宙斯正领着众人谢幕,三三两两有人离开,我和朋友走在路上,鞋跟敲在石砖路上,凉的夜,凉的回音,我偷偷的笑,自己也不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