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历史的烟云中 访俄散记之一

  作者:江湖一刀


作为“中国青年记者代表团”一员,在俄罗斯参观访问虽只短短十天,那辉煌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却给人留下了深刻、美好的印象。可以说,丰厚的历史文化积淀,将俄罗斯凝铸成一个非常独特的国度。行走在这国度,行走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仿佛穿行在厚重的历史烟云中。
  这是一个不肯忘怀历史的民族。他们可以随口说出,某个地方果戈理或托尔斯泰曾悠闲散步,某个地方红军曾浴血奋战;他们可以指着一幢幢敦实厚重的大楼,自豪地说,那是二三百年前的建筑;他们可以指着其中的一栋说:这儿是以前的作家大楼,哪些作家在这里住过,他们也可以指着另一栋说:这儿曾是“契卡”(KGB)总部,许多人从大门进去,就永远消失了背影……列宁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俄罗斯人非但没忘,反而将过去视若珍宝。他们为拥有这样的历史而骄傲、自豪。
  这是一个胸怀博大、记住了一切的民族。从莫斯科城的创立者尤里·多尔戈鲁基大公,到圣彼得堡的创建者彼得大帝,甚至像叶卡捷琳娜二世、尼古拉一世,这些在我们的历史书中,被作为“反面人物”提及的沙皇,他们的雕像或纪念物,也随处可见。在红场边的圣瓦西里升天大教堂外,有一尊雕像,是为了纪念一个叫米宁的商人和一个叫波扎尔斯基的公爵,他们曾在17世纪波兰攻占莫斯科后,组织义勇军解放莫斯科,因此受到尊崇和热爱。而在谢尔吉耶夫镇,那全俄罗斯最著名的圣三一修道院,则是为他们的民族英雄和圣人谢尔吉而建造。俄罗斯人习惯以这样的方式,表达他们的荣耀和感恩。
  去过的人都说,俄罗斯有两多:教堂多,博物馆多。就博物馆而言,据说,仅莫斯科就有80多个,内容涉及我们所能想到的方方面面,如军械库(这名称不确切,其实军械只占其中很少一部分)、莫斯科国家历史博物馆、普希金造型艺术博物馆、特列季亚科夫美术馆、东方各族人民艺术博物馆、中央列宁博物馆、卫国战争博物馆(以二战为主)、波罗的诺战役(1812年卫国战争)全景画博物馆、综合技术博物馆、农奴创作博物馆等等。我们看了其中几个,其馆藏量之丰富,令人咋舌;随便一个馆进去,不花个大半天时间,你就没法走出来。感觉里,仿佛任意给一个项目或点子,俄罗斯人就可以弄出一个博物馆,来证明他们的历史和记忆。虽然他们整个民族的历史,也不过一千余年。真有些匪夷所思。
  对这些林林总总的历史,似乎可以用老托尔斯泰的书名,“战争与和平”来概括:战争的文化与和平的文化,苦难的文化和幸福的文化,一文一武,交相辉映而相互渗透,构成了其血与火、诗与剑、痛苦与浪漫交替的文明史。
  到莫斯科第二天,我们一大早就去了闻名已久的红场。在红场西面,沿克里姆林宫墙根,有一座无名烈士墓,是为纪念二战中的卫国战士而建的。深红色的花岗石墓地上,卧放着一面军旗,两名持枪卫兵,庄严地站立在墓地两侧。墓碑上刻着“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绩永垂不朽”的字样。墓地中间,则是一簇俄罗斯特有的长明火,永不熄灭地燃烧着。
  我们去时,正遇上换岗仪式。三名士兵远远地迈着正步过来,虽没有号乐,也没有口令,但他们全副武装、步伐一致、动作整齐,显得格外庄重严肃。加上那一队队前来瞻仰的人群,那一张张崇敬肃穆的脸庞,折射着这个民族对英雄和历史的敬重。
  导游伊戈尔告诉我们:在俄罗斯的许多城市和乡村,凡是经历过战火浩劫的地方,都有这样的烈士墓、纪念馆和英雄雕像,而在那些地方,也总有日夜燃烧、熊熊不熄的长明火,让世人永不忘怀那些为国捐躯的英雄。果然,第二天,在距莫斯科70公里的谢尔吉耶夫镇,几天后,在圣彼得堡市区,在著名的皇村,我们都看到了那一簇簇仿佛永不熄灭的火焰。
  伊戈尔还告诉我们,在红场举行婚礼,几乎成了莫斯科年轻人的传统。每当那时,新人们都会到烈士墓前拜谒,献一束鲜花,祭一杯香槟,留一张合影。红场婚礼,可说是俄罗斯人自觉自愿的爱国主义情操的生动写照。
  荣誉、祖国、责任,已构成了俄罗斯的社会氛围和民族传统。在克里姆林宫参观时,我们看到排队买票的人,如赶集一样,摩肩接踵,络绎不绝。从那庄重、虔诚的神情里,不难感悟到他们对过去的记忆和怀念。在兵器馆外面,在胜利广场,一门门熏有战争硝烟的火炮,一辆辆留着累累弹痕的战车和坦克(那些都是从拿破仑和希特勒手里夺来的战利品),静静地讲述着这个民族不屈抗争的历史。而俄罗斯城市的雕塑,也多以历史画面、英雄人物为题材。坦克、战车、大炮,甚至报废的飞机,都成了他们的特殊饰品,成了纪念和感怀历史的凭证。
  这是一个善于铭记的民族。在我们所到的两座城市中,到处矗立着民族精英的雕像。人们深深地缅怀那些给整个民族带来荣光的名字。他们甚至将那些繁华的地段,慷慨地交给一些诗人和作家。比如著名的高尔基大街、马雅可夫斯基广场、普希金广场,都在城市中心醒目处。据权威部门调查,1999年,普希金的名字,在俄罗斯媒体上的出现率,高居榜首。而在俄罗斯,以普希金为名的广场、街道、建筑、纪念馆和博物馆,也可以说是难以数计。连普希金当年读书的皇村,也被改成了“普希金城”。由此可见,他们对自己的文化名人,是多么引为自豪和崇敬。我想,也许是俄罗斯人深知,缺乏文学和文化的国度,会在国民的心田里,生长出西伯利亚一样的空旷、荒芜和孤独来。
  这是很耐人寻味的。我们也有过伟大的诗人和作家。早在普希金千年以前,就出现了“哀民生之多艰”的屈子、被誉为“谪仙诗人”的李白、“诗中圣哲”的杜甫;到了近现代,也还有伟大的曹雪芹、被称作“民族魂”的鲁迅、被誉为“20世纪良心”的巴金。他们的诗篇虽然如普希金的一样脍炙人口,流传千载,成为贯穿民族文化心理的血液,但在我们的生活中,他们至今没有得到应有的位置。在北京,在上海,在那些繁华地段,我们找不到任何一位大诗人、大作家的塑像,也很难见到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的广场、街道或建筑物。
  也许,在俄罗斯人心里,记住战争,是为了避免再发生这样的战争,正如记住灾难和痛苦,是为了避免再出现类似的灾难和痛苦。而记住幸福,记住诗意,记住曾经有过的浪漫,则是为了摆脱或忘却那些苦难,创造更多的幸福、诗意和浪漫。在俄罗斯广袤的国度上,在这广袤国度上生活的人们心里,苦难也许永远也无法回避,但诗意和浪漫,却像“伏特加”一样不可或缺。这是他们抵御严寒、摆脱苦难的又一种方式。
  一个不肯忘怀过去的民族是有底蕴的民族。一个珍视自身荣誉的民族是有尊严的民族。而一个看重历史和文化的民族,则是能够创造未来的民族。或许就因如此,无论处于怎样的境地,俄罗斯都能显得沉稳淡定,气度雍容。
  而将民族的荣誉感,建筑在历史之上,建筑在过往的文化和文明之上,这是最明智的选择。对历史的回忆和怀念,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向心力、向上力和凝聚力,将成为他们不断前进的动力。可以说,厚重的历史记忆,浓郁的文化氛围,深广的精神积淀,将是俄罗斯“战舰”上马力巨大的发动机。在这永不衰竭的动力面前,任何艰难险阻,都只有在那底气充沛的轰鸣声中,俯首臣服的份儿。
  爱伦堡在他的伟大著作《人·岁月·回想》开篇即说:“谁记得一切,谁就感到沉重。”在俄罗斯厚重的历史烟云中穿行,我也因此有了如许的收获。

  2003.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