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科隆到米兰 一个残疾人的宗教之旅

 楔子:
  在我准备去米兰的前三天,我再次扭伤我脆弱的左膝。这次不是因为踢球,而仅仅由于一次漫不经心的跳跃,那熟悉而恐怖的“咔嚓”声再次响起。在冰镇、热敷、红花油了72小时后,我打点行装开始上路。
  两周前,我在一家极其廉价的航空公司---Ryanair订购了法兰克伏到米兰的往返机票,都算上票价为30E,这简直是羞答答的赠送。Ryanair航空是欧洲著名的低价运营商,飞机起降在小机场,飞翔不提供饮料,时间一般在午夜,但对于穷人来讲这有什么呢,只要价钱便宜,哪怕夜深人静把我空投在旷野,或是人货混装我也不在乎。我盼望着他们早日开通直飞北京的扶贫航班。
  这次的行程辛苦而奇异,其过程简述如下:
  8日上午11时,ESSEN起程,12:40到达科隆。
  下午18:30乘机场巴士,20:45到达法兰克服HAHN前军用机场(我怀疑是希特勒建的),22:30登机。
  9日0:15降落在Bergamo机场(距离米兰60公里的小城),1:00,未经洗漱,我便下榻在机场问讯处的小隔间地板上(我自备睡袋)。凌晨6:30被吵闹声叫醒,收拾睡袋,未经洗漱,便开始坐巴士前往Bergamo上城(建在山腰的15世纪古城)。
  15:30坐火车从Bergamo到达米兰,入住san piore rotta青年旅舍,开始洗漱,熟悉米兰地图与景点,然后睡觉并梦见一个自称是上帝的哥们。
  10日-12日12:00,我一直在米兰的大街小巷,古堡教堂,商店酒馆溜达、闲坐、晃动,并留下了我的身影、感叹、气味以及其他。
  12日下午重返Bergamo 机场,20:40飞机起飞,22:00着陆HAHN。乘巴士于13日凌晨1:15到达科隆,1:39上火车回ESSEN,见到查票的,急忙下车,改搭3:25的火车5:25到达ESSEN。6:00,伴着西西呖呖的雨,我终于回到了家,睡在温暖而干燥的我久别的床,此时我爱我的床胜于一切。
  第一章 眼睛的旅行

  科隆:
  走出科隆火车站我便开始寻找传说中的大教堂。木然回首,它就在我的身后,一座令人战栗的巨大建筑。我从未有过如此的视觉经验,它给我的感觉是恐怖的。三天后的深夜我再次看到了它,在夜里,在冷风与细雨中,它简直是毛骨悚然的。它告诉我们神与妖仅一线之隔,你首先要敬畏它,这是一个奴仆该有的心理。
  大教堂的装饰巨复杂,复杂的没理可讲,不知要花费多少代人的多少心血。站在下面我感到“人”的渺小与“人类”的伟大。雕刻、壁画与图案充斥每个拱券,是圣经故事的另一种书写与铭刻。一个个尖顶象把把利剑插向天空,引导着我的视线向上,向上,再向上,直到颈椎的极限位置。
  与视觉震撼并列的是听觉的召唤,因为教堂前的广场上有三个青年正在巴赫。手风琴与管风琴的发音原理是一样的,所以它们所营造的宗教气氛也颇一致。我不太喜欢巴赫,他作为教堂的御用音乐家是称职的,只是我们不知道在他高超的赋格技巧背后是出于对上帝的真实情感还是对音符的理性排列。还有些街头艺术家,或全身喷成银色扮演雕塑,或在地上画巨大的神像。他们与鲜花、鸽子、游人共同构成了科隆教堂前的文化景观。
  随后我在科隆的老街上晃了晃,被一家酒馆拉去做群众演员,他们在拍摄广告,需要我这样的黄皮肤背包族来显示其国际化,所以我获得了一杯啤酒的酬劳。趁着熏熏的酒意,我来到莱茵河边的草地上,许多人在这里晒太阳。我也选了个最佳地点躺了下来。说这是最佳地点是因为我的前方是莱茵河,后方是露天酒吧并有一个提琴手在演奏,左侧是一对平静的情侣,右侧有美女二名,上方是蓝天与棉花糖般的浮云,下方是晒的温暖的草坪,还有微风送来花香和时断时续的琴声,时间因此而凝固,因为这一时刻将永住我心。
  我躺了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对于我的一生来讲如同水滴之与大海,但那是闪光的水滴。尽管我很愿意在草坪上继续慵懒下去,尽管我希望以这样的方式了此残生,但外部世界并不因此刻的完美而停止变化,棉花糖飘走了,美女溜走了,我也该动身了。
  从科隆到机场两小时大巴路程,由于军用机场的偏僻,沿途尽是乡间公路,穿过深邃的森林,闯入视线的远方小镇与夕阳染红的天际。印象最深的是大片黄色的油菜花散落在绿色旷野中,这暮色苍茫中的田园风光让我感动不已。对于我这样习惯了喧嚣生活的城市动物,习惯了广告牌与霓虹灯闪烁的眼球,习惯了汽油味与发动机噪音的嗅觉与听觉,这样的旅程简直是感官细胞的重回故里,有点恋恋不舍也就再所难免。可惜我不能把它呈现给你们,但你们可以想象。
  Bergamo的古城:
  在机场问讯处的地板上睡觉确实不太好受,我只好闭上眼睛幻想自己还躺在科隆的草皮上,极力的去想象,于是出现了幻嗅与幻听,因为我仿佛又闻到了花香听到了音乐。这样迷糊了几个小时后被惊醒,不知自己为何睡在了此处,庄周梦蝶的感觉。
  坐机场巴士半小时到达了B市,远远就看到了山腰上的古城,在晨曦的薄雾中如同海市蜃楼。我背着行囊一瘸一拐的向上城进发,颇有朝圣的感觉。路途如此的遥远,远比视觉所估计的要远,而且一路向上攀升,这进一步增强了我的朝圣感。
  古城建于15世纪,有防御功能的厚城墙,险峻的入口,城中铺满鹅卵石狭窄的小巷,破旧的门板,班驳的墙壁充满鸽子的巢穴。城中最高处是一个小广场,意大利式的钟楼,青铜铸造的喷泉,巨大的拱券后是穹顶的教堂。晨钟响起,古城的居民们也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我也被这氛围带回到遥远的过去,幻想着几百年前的同样的清晨,古城中发生着同样的故事,或许还有个向苏格拉底一样的智者,身穿长袍在城邦中游走,向人发问。在这里,有许多人曾经活过,此后还会有许多人将要活,他们或多或少或轻或重的给古城刻上了自己的痕迹,谁知道呢。当然也不会有人记得我,一个来自远方的行者在某个清晨曾在此感慨不已。
  没人记得也就谈不上忘记,只有那钟声讲述了一切。

  米兰:
  米兰是意大利第二大城市,类似上海之于中国。米兰是个充满矛盾的城市,在这里有最古老的与最时尚的,最现代的与最传统的,最富有的与最贫穷的并存,也许这就是都市的特点。米兰很象中国的城市,比德国脏、乱,如同北京一样的交通阻塞,一样的空气污浊,地铁甚至比北京还脏。只是没那么多高楼。有一座孤零零的50多层的楼就叫 skyscriper了,还作为旅游景观介绍给游人。
  与米兰关系密切的两个人是拿破仑与达芬奇,因为街头的广场经常是此二位的雕像。达芬奇的最后晚餐就在米兰的一个小教堂内。Sfolze古堡的一些屋顶也标明是达芬奇装饰的,反正他在米兰接了好多活儿,肯定也赚了些银子,但现在米兰又用他死后的声名勾引游客,也算扯直了吧。拿破仑我就不了解了,米兰教堂(Dumo)前就有这矮将军跃马扬威目空一切的俯视众生,只是浑身被鸽子拉满了白屎,英雄气概稍逊。
  米兰大教堂据说是最大的天主教堂。我从地铁上来突见此建筑,感觉到眩晕。它的结构与科隆的类似,体量要更大,内部更阴暗。教堂里面粗大的柱子与巨大的十字拱让人的比例如同匍匐在脚下的蚂蚁,我觉得古人是很懂环境心理学的,他们知道用什么手法使人确信神的存在与全能。
  11日是礼拜日,一早我就赶往传说中的Vinciano教堂,那里有最后的晚餐。到了才知道门票要8E,而且是在教堂外面的一间房子里,隔着玻璃看看。众多日本人到此参观,然后故作满足的拍照,很严肃的作品变成了旅游商品,达芬奇地下有知做何感想?我问看门的大爷是否可以免费看一眼,他说除非我有宗教组织成员的证件,弄的我真想火线入党,可组织上肯定不批,因为我的动机非常不纯。
  无奈我只好走进教堂。这是个小教堂,来做礼拜的多是老年人。仪式马上要开始,我也混迹于陆续到来的人群中,一脸肃穆的沾圣水画十字,然后躲在角落里。突然圣乐响起,管风琴带着巨大的回响,人们起立高唱,那氛围让我激动的几乎想放屁,但出于尊重我忍住了这股Holy Shit。圣歌过后牧师出来带着大家朗诵,我听不懂,感觉是在歌颂上帝,随后大家落座,请两名女教众上台演讲。我依然不懂,但感觉象在说自己对宗教的认识,对上帝的忠诚,类似痛说家史,这让我想到了文化革命的非常时期。然后大家又起立高声朗诵,我也滥竽充数。此时从后台出来一个牧师,用一根棍子挑着个袋子挨个要钱,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宗教怎么也象服务业似的呢,牧师的功能也如同心理医生,难道怅悔也按小时收费?所以,轻轻的我走了,没留下一个cent。


  第二章 一点认识
  1 设计与文化
  米兰是设计之都,这也是我来此的目的。我参观了Trienel设计博物馆及许多家具、灯具专卖店。当我徜徉在米兰的南京路上,在最古老的建筑与最时尚的橱窗前,我感觉设计被文化淹没了。在德国我感受到的是工业文明的痕迹,他们对金属与玻璃玩的比较深入,但色彩单调,灰暗。在米兰的感觉是colourful的,或许孟菲斯对意大利设计影响至深,但为什么孟菲斯产生于意大利而不是德国,则只能在文化的概念下得以解释。
  我比较认可费孝通的文化解释,也就是三个层次的文化概念,一是器物层,表现为用具、建筑等,二是社会组织层,表现为经济制度、社会结构等,三是观念层,表现为哲学、宗教或意识形态。他们是层层支配但又互相影响的.
  在米兰,设计与人们的生活是在一起的,任何一家小店,一家酒馆都会与众不同,你可以认为那是设计,但我觉得应该在更广泛的意义上理解这种创造。

  2 宗教与社会
  说此行是宗教之旅是因为我在一路上共参观了10个教堂,也刺激了我对于宗教的认识与理解。还有就是那天我向Bergamo上城进发,一路在想基督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呢?因此晚上我做梦就有个哥们与我同行,说他是传教的,我问他叫什么,他说叫耶和华。吓的我一身冷汗,惊醒。
  法国有个社会学家叫涂尔干,他写过一本书好象叫“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他说在人们的生活中是一个二分世界,神圣的与世俗的。人们的世俗生活无非是饮食男女,但却会带给我们很多痛苦、不幸、哀愁、焦虑,于是人们便去神圣的世界去寻求心灵的平静。有的人一生行善,籍此预定死后在天堂的床位。有的人做恶敛财,但可以捐赠教会,买一把去天堂的梯子。还有人做了坏事就去怅悔(confession的愿意就是坦白),“主会原谅你的”,向上帝坦白了就清零了,明天接着做恶。无论好人还是坏人都可以在宗教那里获得满足,是观念统领着人们津津有味的活下去。
  牧师相当于现代的心理医生,因为现代人信奉科学,所以医学博士、硕士就相当于主教、牧师。如果说牧师是从事服务业的也不为过,因为不论是平淡的日子,还是人生的重大时刻,出生受洗、结婚、葬礼等,宗教都提供仪式与意义。但是现在的牧师不如中世纪好混了,因为现在流行的宗教叫科学。既然上帝的存在与否与宇宙爆炸、物种起源等假说一样,都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那么我们为什么说宗教是迷信而科学是真理呢?我宁愿相信那只是一种解释,信什么由客户选择,因为我觉得宗教与信仰是两个概念。

  第三章 我的信仰
  在ESSEN的市中心有两家教堂很近。一家较古朴,十字拱与彩绘天窗,空间也较大,里面有烛火闪烁。祷告者投一枚硬币可买个蜡烛,点燃后放上烛台。这个仪式很象在提醒上帝,别忘了满足他的心愿,这令我想到了祥林嫂捐门槛的情景。神在上,我们匍匐于地。另一家教堂空间很小,只有一间教室大,彩绘是抽象的色块,而不是宗教故事。受难的基督在天窗下,与真人一样大小,站的也不是很高。我感觉他不是高高在上,可以左右你命运的神,而仅仅是一个朋友,一个哥们,他也有痛苦,但他更愿倾听你的诉说。 the god was one of us。
  对于人来说,我相信自助者得助,即使上帝也帮不了什么忙。你可以信基督,信穆罕木德,信佛,他们的作用是一样的,因此就没必要把自己的信仰强加于人,更没必要战争。
  对于我来说,我不信神,对科学也有些怀疑之处。如果说我信什么的话,我会说是智慧。信智慧并不等于就有智慧,但我很尊重有智慧的头脑,比如泰戈尔,比如鲁迅,比如Bob Dylan。因为我相信智慧是可以超越狭隘的信仰的。

  也许你们也看出来了,以上的文字分三部分,首先是关于视觉经验的,属于描述性的语言;其次对应的是涉及视觉的意义,社会学的、文化的一些断想与理解,属于知觉层次;最后则是我对于宗教、自我与世界的一些思考。其实我是按卡尔维诺的方式记录此行的。我承认去了米兰就用意大利作家的话语方式多少透着点媚态,但我确实早就喜欢这家伙的智慧与幽默了。
  阅读也是一种旅行,就象现在,你们跟随着我的文字一路走来,看了那么多也许有点累了。其实不是文字,更不是我残疾的步履,而是我思维的轨迹与诡计在引导着你们,一路从科隆走到了米兰,从感性走向知性,从外部世界走向我的内心。
  以上是一个残疾人的宗教之旅,当你们看到这些文字时,我又上路了,一个人的天涯孤旅。我还会见到什么事,遇见什么人,有什么样的觉解,一切还都未知。答案就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