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印象

  用“亭亭风露拥川坻,天放娇娆岂自知”的荷,与“雪径偷开浅碧花,冰根乱吐小红芽”的兰来作这个国家的名字,总觉得有些戏谑的味道在里面。荷兰,一个特立独行的国度,也许只有用她的国花郁金香来形容她才多少叫人不至于哑然失笑。然而,中国人是不了解郁金香的。
  我到荷兰的时候,已经过了郁金香的花期。大凡是好花,花期总是短的,幸好我并非奔花而来,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失望。相反,我赶上了在荷兰与郁金香花期同样珍贵的晴朗天气,心底早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同行的荷兰朋友说我运气好,她告诉我,在这个有点可怜的国家,一年有六分之五的时间阴雨连绵,象这样灿烂的天气真的非常难得,我突然想到凡高。在这样的土地上诞生的凡高,难怪会醉心于法国南方热情的阳光,难怪会醉心于那种受他成就的物种——向日葵。原来,任何果都有其必在的因,这内在联系突然被揭示的时候,令人有一种滑稽的失望感觉,正如在亲眼目睹欧洲大地如画的风景后,才知道大师们的油画作品中主观发挥的成分并没有我原先想象的那么多。无论是空间和色块的层次感,还是草地上纯色山花的唯美分布,原来都自有天成。
                 
  我的此次荷兰之行其实只是取道而已,我在前往德国之前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在这个我并不了解的国家作短暂的逗留。阿姆斯特丹,这是一个陌生的别样城市,现时回想起来,那天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非常愉悦的体验,但也没有令我失望。
  我立足在荷兰的土地上,刚刚三秒钟(绝不夸张),便遭遇荷兰人的下马威。一个荷兰男子骑单车风驰电掣般从一旁呵斥着擦身而过,我一下警醒,刚才在车上荷兰朋友已经再三叮嘱过,切莫站在城市中的自行车道上,那要比站在马路中间更加危险。荷兰被誉为欧洲的自行车王国,其规模虽不及国内,却已足以给我如归故里的亲切感受,只是这里的单车骑士那种“嚣张”还让我一时无法适应。在荷兰的交通规则中,自行车享有很高的优先权,这一点,你看那些没有刹车系统的单车就该了然于心了,在这里自行车有专用的红色车道,自行车有专门的红绿灯。这里的自行车还有一套完整的防盗攻略,谈到防盗,想起朋友后来开的玩笑,一个人说不知道从国内进口自行车过来卖生意如何,另一个说,那吃不准,但是贩车锁来卖保赚不赔。阿姆斯特丹人的单车,车均三把锁,一把锁前轮,一把锁后轮,第三把锁车身,有的人还会加把锁锁坐垫,这些锁可不是马马乎乎的,根根都与国内锁摩托的链条锁有得一拼,若你在路边桥头看见锁着第五把锁的积满灰尘,锈迹斑斑的单车,呵,据说那第五把锁是小偷上的——“哼,不让我偷,你自己也别想用!我赔上一把锁跟你卯上了!”这是荷兰人给我的第一印象。
  荷兰人的抠门是闻名遐迩的,英语中的Go Dutch就是豹之一斑,当然了,学过世界历史的人想必都该了解17世纪的英荷战争,为争夺海上的霸主地位,英荷之间发起过三次大规模的战争,在这种紧张的敌对情绪下,两国人民创造了许多侮辱对方的词汇,荷兰倒霉就倒霉在,它对手的语言后来不幸成为世界最通用的语言,这象是一个平凡的孩子,儿时交恶的伙伴长大了不幸成为文豪,还把那段本是单纯的过节写进了书里,于是这个本是平凡的孩子那本是平凡的一点点弱点叫全世界都知道了去(英国人还有一句话,“I'm a Dutchman if…”,翻译过来就是:“如果…,我就不是人”,够毒吧)。所以,长久以来,我倒是带着一丝的同情去想荷兰人。俗话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终于得窥全豹,才发现英国人毕竟斯文,中伤别人也是有凭有据。坐船在这个有“北方威尼斯”之称的水乡城市的运河中徜徉时,有人指给我看,看抠门的荷兰人建造的世界最低的河沿栏杆,那几乎就只有两块平放的红砖高的栏杆旁整整齐齐停着长溜的汽车。据说早先没有栏杆的时候经常有车不小心就趴到河里,保险公司终于不堪忍受就要求政府建造栏杆,政府舍不得出钱就叫保险公司自己解决,好个保险公司一咬牙,就建出了如今的世界之最。在超市,我想换几个荷兰的硬币(欧元区各个国家的硬币背面图案是各不一样的)留作纪念,那个荷兰人居然提出换一毛钱要多给他一分钱。荷兰人给我的第二印象,真个叫做名不虚传。
  荷兰人块头大大的,个子高高的,淡淡的眉毛,淡淡的头发,淡淡的眼睛,有点白得过分的肤色(可能是缺少阳光的关系,我想),整体上是最接近中国人心目中的“西洋鬼子”形象。加之历史上,荷兰侵略过中国,而如今,荷兰在国际舞台又算不得什么很有地位的国家。所有种种叠在一起,使得如今的中国人并不是非常钟情这个国家。是呀,一个长得不那么亲切的人,小时侯还仗着个子大欺负我,现在大家都成人了,你却又是那么碌碌无为,哎,见面时打个招呼就过去了。作为荷兰人也许就想法不同了,他或许已经忘记小时候打过谁,抢过谁的东西(欺负的人太多),他或许已经忘记还从别人那里学到过好多的东西(比如荷兰特产Delft Blue,很象中国的青花瓷,这种工艺是三百多年前从中国明朝传入荷兰,后来经过加工演变,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目前为欧美国家人们广泛喜爱)。与中国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不想只是打个招呼,他想能多聊上两句。于是,荷兰人凭借他们出色的语言天赋学起了汉语。世界上有哪个西方国家有这么多的人会唱歌一样说一通在他们眼里是那么神秘的中国话呢。在木鞋博物馆,在奶酪作坊,在钻石加工场……你发现那些当地的解说员都是会唱汉语的。你在纪念品商店买了东西,要是用汉语说声谢谢,不得了,那荷兰人会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为人民服务!”天晓得是从哪里学的。更绝的是青楼女子对付中国游客的三步曲,第一句“你好!”,接着就问“要不要?”,看你犹豫不决,马上会抛出一句杀手锏:“有发票!”。My God!第三印象。
                 
  原本打算好好写写阿姆斯特丹这个城市的,写它星罗棋布的运河网,写它会跳舞的房子,写它那黑色红色划着叉叉象海盗的狗牙旗的很难看的市徽,写它那个记日记的14岁女孩安妮……荷兰的牧场是美丽的,但是那种景致在其他国家多多少少还看得见,但是象阿姆斯特丹这样的城市,在别的地方我想怕是很难找到,象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这样的红灯区,在别的地方我想怕是更难遇见。好了,简单说说红灯区吧,相信您对跳舞的房子、河里的水鬼和写日记的姑娘已经没了兴趣。起码,我准备去步入去见识这个城市的“精华”的时候,心情是一天中最为激动的。
  这个17世纪的辉煌国家,不得已的沉寂以后选择了在涉及人类传统伦理道德的敏感世界中继续它的豪情征战。荷兰目前在色情、软性毒品、同性恋和安乐死四大领域义无返顾地冲在世界最前面,一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气概。而红灯区我想就是最好的见证地了吧。
  红灯区位于阿姆斯特丹的老城区。从水坝广场往东,在Oudezijds Voorburgwal和O.Z. Achterburgwal两条运河沿岸,就是所谓的风化区。吃完晚饭,在水坝广场等朋友的时候就莫名地紧张起来。广场上的战争纪念碑怎么看都有生殖器崇拜的意味在上面,其下还围坐着成群的不三不四的人们。等我们一行开始向红灯区进军的时候,夕阳西下,光影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将那些本就诡异的街区衬托得越发诡异。偶有三两个男子勾肩搭背鬼叫着靠近,然后错身而过,想是刚抽了大麻的缘故。而红灯区本身,不外是橱窗女郎,成人秀和玩具商店。玩具是丰富而精彩的,成人秀是无聊甚至恶心的,至于橱窗里的女郎,给我的感觉倒是不坏的。我们是绝对没有胆量在任何一个橱窗下驻足欣赏,至少皮条客凑上来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我们真的就如看走马灯一样,一眼看过去,在看下一个之前,只能欣赏刚才映在脑海里的淡淡的影象。记忆中,那些风尘女子不艳不俗,大多数就穿着三点式,静静地,很淑女地坐在那里。越往前走,就越清静,一直走到红灯区的尽头,那里的一座石拱桥很有江南的味道,立于桥头,看桥下河水中绰约的楼影灯光,似乎梦般泛起“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的意境来。折回走去水坝广场的路,是刚才的逆,刚有点放松的心又莫名紧张起来,这次或许是不安更胜于兴奋。
  不过一切不快在驱车离开广场后顿时就烟消云散,荷兰的美丽牧场和其上悠闲的成群牛羊,夕阳中美丽的飘着热气球和火烧云的天空,所有景象告诉自己,刚才在红灯区经历的种种只是一场梦幻插曲,告诉自己,原来自己多少还是传统的那种出自中华千年文化熏陶的“听话孩子”。
                 
  阿姆斯特丹是个不适宜留宿的城市。那晚,我们住在荷兰东部一个叫做PUTTEN的小镇,酒店依湖而建,晚上能听见野鸭踏水而过的声音。呵,是今生感觉最好的一个酒店之夜了。
  翌日早晨,就告别了郁金香的国度。
  郁金香,曾经有个女孩教我记这个单词(tulip=tu+lip,tu是法语中的你,lip是英语中的嘴唇),她柔柔地说,“郁金香,是你的唇。”
  这句话,象首诗。